天气异常闷热,小咬似乎都躲了起来,只有瞎蒙还在满世界乱撞。午后的老神树下,十几个闲人又在胡侃,中心道旁觅食的鸡们忽然炸了群,惊惶失措地弓着身子拼命飞奔,场景慑人心魄。
人们都不自觉地望向天空,一只老鹞鹰在空中盘旋,吓得鸡群挣命似的四散奔逃,跑回各自院里,就近急钻狗窝鸡窝和棚子,筛糠一样瑟瑟发抖。那只老鹞鹰俯冲几次,没有捕获到猎物似乎仍不甘心,又在老神树上空盘旋了好几圈,这才向远处的河滩飞去。紧接着,一帮戴着红袖标的中学生吵吵嚷嚷从村西杂树林间小路奔进村子,所到之处搞得鸡飞狗跳的。
三姓第四中学就设立在红原公社,这是一群读初中二年级的学生。自从“狂风”乍起,秦黑牛、黄三怪、黄香芪、黄四亮和许多学生一样,再也无心阅读刚发到手的《物理》新课本,情绪激昂地参加大大小小的活动。
黄三怪提议横扫长青大队老神树,便带领十多个学生,风风火火地涌向长青村。他们从二小队抬来一口大锯,潮涌到老神树下。人越聚越多,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。退伍回来的黄士贵和新婚不久的妻子任多娇,鬼子漏、黄士魁都脚前脚后赶来。
张嘎咕摇晃着大脑壳嗷嗷叫起来:“锯树喽——锯树喽——”二禄从人群后钻进来,拉住闺女问:“香芪,你们为啥锯树?这树跟你们有仇咋的?”黄香芪告诉爹:“这不是神树嘛,是神树就是封建的东西。”二禄说:“哦,那快锯吧,我早都看它不顺眼了。”
黄三怪和秦黑牛先上阵,把大锯锯口对在老神树树干离地半米高处,刚锯了两下,猛然听见一声断喝:“住手!”黄三怪一惊,大锯把手从手里滑落,落地的一瞬间把秦黑牛这一头也震落了。
三喜子挤进人群,从大锯上踏过去,铁青着脸指点着这一群中学生:“小兔崽子,不在学校念书,跑来发飙作祸了!都出息了是不是?”一个外村男学生质问:“你敢阻碍我们‘破四旧’?你谁呀你!”黄三怪赶紧告诉同学:“汪境,他是,是我们大队支部书记。”一个外村女学生说:“是大队书记,就更应该支持我们行动了。”黄三怪告诉这个女同学:“闵凤,少说两句,这是我爹。”闵凤吐了一下舌头。
三喜子用身体影住树干:“既然还知道我是你爹,咱就说道说道。这棵树是咱长青村的标志物,回村离老远一看见它就像看见家一样,这树下就是个乘凉闲聚的好地方,哪个社员对它没感情?民国年间发大水,老榆树被冲歪,扶正培土浇水,第二年又吐出新芽。抗战时期,闹大旱灾,可这老榆树照样吐芽。青黄不接的荒年,用榆树巧儿煮稀饭、做蒸菜团子、做榆钱饼子,度过了多少难捱的日子!生子栓红、结婚挂锁,一辈辈虔诚地把老榆树求着敬着。你们响应号召我绝对支持,这个觉悟我有。我就问你们,凭什么要锯老榆树,老榆树碍着你们啥事儿啦?它犯哪一条了?你们把它要毁了那就是犯众怒!”
秦黑牛仰头望望树冠顶部悬挂在两个枯梢上一块褪了色的红布,据理力争道:“有人说它是老神树,还有人认它做干娘,既然是封建树,就应该扫除。”三喜子说:“老榆树被人们叫做老神树不假,认老神树做干娘这事儿也有,但问题出在人上,不是出在树上。名字不是老榆树自己封的,干娘也不是老榆树自己愿意当的,是人给它强加的,和树有啥关系?自从认干娘的往它头上挂了红布,那两个枝杈就没绿过,说起来这老榆树也是受害者,还巴不得有朝一日给它平反呢!如果因为这些就砍,那是大错特错。砍了这个,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树,你们都能砍光?”向远处的西南山指指,“那卧佛岭还传说是横卧的神佛呢,你们难道把那山也整个挖去不成?”秦黑牛扯扯黄三怪衣襟说:“你爹说的有道理呀?咋办?”
黄三怪正不知道如何收场,黄士魁挤进来出招:“我给你们出出主意,你们只需要扫去强加给老榆树身上不好的东西就行了。现在应该做两件事,一个是改名,老神树这名字确实陈旧,你们应该给它改个新名字;再一个是摘布,就是把树上那布郎当摘下去,别让它继续招风。”秦黑牛伸出大拇指:“大姐夫的这个主意好。”黄三怪也说:“对对对,就按大哥说的办。”
中学生们一阵呛呛,最后决定给老神树改名为‘迎新树’,并由黄三怪向现场围观的人郑重做了宣布,然后问同学们谁敢爬树摘布,一个个都望而生畏。
正在犯难之际,只听有人嚷嚷:“来来来,闪开闪开,我来帮你们。不就是一块布啷当嘛,有啥可怕的。”贾大胆从人群后来到老榆树下,“你别说是布啷当,就是吊死鬼我也不怕。那索老歪吊死在抹斜地歪脖树上,还是我给放下来的呢,相比之下摘这布啷当那就是小菜一碟。”说完,他瞪着青石墩抱着粗大的树干向上爬,蹭蹭爬上高处的分枝窜到了中间的树冠里。
艾育梅出屋到房东胡同子倒水,循声往大队部院子放眼望去,见聚集了不少人,还有人上了树扯拽红布,就驻足观看起来。
当那块招摇了不知多少日子的红布被摘下来付之一炬时,鬼子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:“这仅仅是个开场,好戏还应该在后头!就说装神弄鬼这一套吧,我们大队也大有人在。我也给你们出出招,你们应该破破半仙儿、神婆,肯定会大有收获。刚才还见半仙儿卖呆呢,准是先溜了,要去麻溜的。”
中学生们迅速调转了矛头,黄三怪一挥手:“走,先去公冶家,再去老长家。”鬼子漏和一群社员紧随其后,往前街涌去。三喜子骂道:“这帮兔崽子,把大锯借来撂下就不管了。二鳖,二老狠,你俩把大锯送回二队去。”回头见黄得贡傻站着,提醒道,“快,快回家让老长躲躲,他们一会儿就上你家了!”黄得贡这才醒过腔来,着急忙慌地往家跑。
杜春桂正坐在自家炕上为外村的妇女请神看病,弄得屋子里香烟缭绕的。那外村女人靠着炕头迷糊着,曲二秧大声问病家:“给你这一顿扎古,强点儿没?”那外村女人打起精神,点点头:“好像好多了。”杜春桂大下巴哆嗦起来,浑身筛糠般颤抖着,散开的头发遮挡着大长脸的额头,隐约可见死鱼一样的眼睛微微欠开一道缝隙,现出一副非常疲乏的样子,还直嚷嚷:“哎呀,脖子后面咋酸个叽的疼。”曲二秧见状,知道看病已经收场,便说道:“今天仙姑到大堂借口传音,找对了病家苦伤的病根儿,安抚了磨人的烟魂。这一趟人马劳累,病家感激不尽哪!”接着用鼓槌一边敲神鼓一边说唱:
大事了,小事完,一把撒开马嚼环。人魂归在人身上,马魂归在马身边。人得真魂吃饱饭,马得真魂能撒欢,临走送你三通鼓,送你古洞去修仙。
解开锁,卸去绳,马后捎走拘魂瓶。点上肩头两盏灯,咳嗽呕吐全肃清。你若不走我就扇,别怪帮兵无情面,扇去道行五百年,你可千万别怨咱……
送神的词还没唱完,黄得贡跑回屋嚷嚷:“四中的学生要来收拾你了,快躲躲吧!。”闻听这话,外村女人急忙爬起,夺门而逃,曲二秧夹着家什和几个看热闹的妇女也跑了出去。杜春桂一下从炕上窜到地上,急得团团转,黄得贡催促道:“快点吧,还打啥磨磨!再不跑就把你堵屋啦!”杜春桂一时六神无主,黄得贡把她扯到院子:“去,上后街老宅躲躲……”
杜春桂惊慌失措跑出院门。腾腾的脚步带起一股烟尘,披散的长发也舞动起来,穿过二禄家胡同时,几只觅食的鸭子惊得呱呱直叫噗噗乱跑。
公冶山回家刚把几本旧书藏在了东墙大镜子后面,中学生们就一股脑地涌进了院子。黄三怪带头翻箱倒柜,卜灵芝吵吵:“你们像胡子似的,把东西弄个扬二翻天,到底想干啥?”金书香也吵吵:“你们翻啥?你们到底翻啥?”鬼子漏嘴角露出一丝得意,拿着腔调警告说:“他们来破破你们这些老古董,都老实点!”黄三怪说:“你家藏不少迷信书,今天我们就是要把你家旧东西都破一破。”
十几本古旧书籍从箱子里翻出来扔到了地上,秦黑牛拿起《考证玉堂字典》,对黄三怪说:“这字典,这启蒙读物,好像是有用的书,毁吗?”黄三怪说:“只要是旧东西都统统烧掉,绝不能手软!”说着,把秦黑牛手上的书都扔在了书堆里。
他们说话的工夫,一本彩色的小册子出溜到鬼子漏脚下,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。他弯腰拾起,随手一翻,那彩画不禁让他眼睛一亮。忽然心生一念,忙趁人不注意,迅速把小册子塞进裤兜里。
书堆被点燃了,越烧越旺,中学生们站在一旁一起呼喊口号,黄香芪又抱出几本书,好像收获了重大战果一样,嚷嚷道:“这些书都是迷信,藏大镜子后面也让我找着了。”公冶山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旧书一本又一本地扔进火堆里,就如同剜了他的心一样。
书籍迅速助燃了火势,不一会儿就被火舌吞噬了。鬼子漏在一旁幸灾乐祸:“半仙儿呀,你那么能算,算到有今天了嘛?你祖上不是会百鸟之语吗?你咋不叫唤了呢?你那章程都哪去了?”公冶平、公冶安兄弟气得鼓鼓的,卜灵芝想冲撞鬼子漏,刚一动身就被儿媳拽住了。金书香丧丧着脸子对鬼子漏说:“二哥呀,你不但看笑话,还说风凉话,让我说你啥好呢!”
旧书尚未燃尽,灰堆还在冒着一缕缕青烟。黄三怪把手一挥:“走,上下一家。”
黄四亮回到老宅,看见老姨在炕上坐着,告诉她:“老姨呀,刚才我们那帮学生把你家仙堂砸了,造得破栏破户的。还让我老姨夫看着你,不让你装神弄鬼,监督你上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。”杜春桂翻一个白眼,忙从炕里逶蹭到炕边下地回家。黄四亮冲老姨出门的背影大声解释说:“老姨呀,上你家可不是我领去的,是鬼子漏出的主意。”话音未落,就遭到母亲一通数落:“你个小死鬼,都两周没回来了,逞疯把家都忘啦!作祸连六亲都不认了!你得罪你老姨她心里能不记恨你?你老姨不搭理你,说明对你老不满了。”黄四亮嘟囔:“她跳神还跳出理了!”
“记着,天狂有雨,人狂生祸!”春心给四亮提醒,“别虎腾腾的往前冲,露头鸟先挨打,出头椽子先烂,行事要三思,给自己多留个尺脚。”老憨也帮腔:“老人不会给你空桥走,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。”黄四亮学说刚才的一幕,“你们知道不,我们把大庙砸砸了,还把三个护院尼姑逐出山门。那妙印老尼没地方待了,跑咱大队了,就刚才,我们在老神树下又遇见她,让我把她念珠一下拽断了……”听得春心瞠目结舌,老憨连连叹息。
方才,中学生们重新经过大队部时,妙印正在老神树下徘徊。黄三怪率先奔过去,大惊小怪地说:“呀,你这老古董,咋溜达这儿来了?没地方待了吧?”妙印手捻着念珠,默念着什么。汪境盯着念珠说:“哟哟,这工夫了,还把着这东西不放呢。”闵凤指使黄四亮:“把她那珠子扯了,让她啥也念不成!”黄四亮上前一把拽住那一串念珠,用力一扯,把妙印拽个趔趄,念珠串一下断开,撒落了十几粒。
这一幕,让出来晾衣服的艾育梅隔着木障子全看到了。她脚步急急走来时,那群学生已经散去。她把那串断落在地上的念珠捡起来,又仔细把散落的几粒念珠一一寻到拾起,只见这串长珠盘久了,包桨颗颗透黑发亮。她觉得老尼可怜,把她领回家,给她热剩饭,询问莲心同学下落,妙印告诉她,了尘尼姑回江北了。艾育梅劝道:“您落难了,可得想开呀!不会总这样的。”妙印喃喃道:“人生聚散,本是常事。因缘遭遇,都是注定。”
艾育梅重新串好了紫檀念珠,妙印也撂下了碗筷。艾育梅问:“念珠一共多少颗?”妙印说:“不算隔珠,108颗。”艾育梅说:“呀,还缺8颗,可能滚落路边水沟了,我再去找找。”妙印却说:“不必了。少8颗也没关系,100颗就算圆满。”
艾育梅正要交还念珠,妙印说:“我时日不多了,不想把这念珠糟蹋了,这法宝就留给你吧。”闻听这话,艾育梅吃了一惊。妙印喘息了几声,说道:“心若有杂念,就无法清净。修行之道,无外乎就是打住念头,守住六根。数念珠念佛号,是替代妄想,消除杂念,一但行住坐卧拿珠子形成了习惯,心会专一,久而久之,功夫成片了,就能帮助修行。”
听了这番话,艾育梅若有所思,望一眼窗外,天空瓦蓝如洗,大地哑默无声。
当艾育梅把妙印领进老宅院落,香柳突然指着窗外惊叫:“看大门口,我大嫂领尼姑来了!”春心跑到院子里,抱住缓缓走进院门的老尼,呜呜道:“呃,我的娘啊,你可遭了难了!”黄四亮惊住了,老憨告诉他:“妙印就是你姥姥,你妈刚认下不长时间。”
春心回身拽着四亮的耳朵把他提溜到母亲面前,命令道:“跪下!你是不是疯了?连你亲姥姥都欺负。”黄四亮急忙跪下低头忏悔:“姥姥,我冒犯了你,请你宽恕我!”潘桃说:“这四亮是不知出家人是姥姥,要知道,打死他也不敢冒犯哪!”妙印摇头叹说;“起来吧,记着,无论对谁都要心存善念哪!”艾育梅叹息道:“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,一家不认一家人了!”
鬼子漏得到一本彩色小册子如获至宝。那群中学生获胜收兵,他便急忙往回走,夕阳把他身影拖在地上,拉长了虚伪的身高。
他跑回家,坐炕头看一眼睡在襁褓中的孩子,神神秘秘地掏出画册细细看起来。这是一卷用木版印制的折叠彩画,合起来有巴掌宽一尺来长,展开是一米半长的十二连幅画,左侧写有“避火图”,右侧写有“莫贪恋”三个字。鬼子漏看了一遍又一遍,直看得心潮荡漾,垂涎溢出,小眼睛放光如绿豆蝇一般。
姚锦冠放了炕桌子,把一盆大碴粥端到炕桌边,鬼子漏笑嘻嘻地把展开的两幅图画捧给媳妇看:“好东西,好东西,让你开开眼!”姚锦冠只看一眼就红了脸面,连那数个小雀斑也羞臊了:“妈呀,你哪是个正经货,从哪弄来的?”鬼子漏说:“这是在公冶山家搜出来的,你说这老家伙咋有这玩意儿呢!”姚锦冠摇摇头说:“那谁知道呢,兴许是祖上留下的。别看了,看那个能当饭哪?”
鬼子漏把图册放到饭桌子上,笑嘻嘻地要演练先人玩的花样。姚锦冠骂道:“你个损兽,干一天活累得够呛,哪还有心思跟你扯。天还没黑呢,能不能要点儿脸。”鬼子漏央求:“正是晚饭时候没人来……”姚锦冠拗不过,抱怨道:“你个死鬼,想当初你糟践我,我就应该告发你,千不该万不该委曲求全,这辈子落你手算是彻底毁了……”鬼子漏又“嘻嘻”一笑:“没听人说嘛,有累死的牛,没有耕坏的地。”忽然脚底“呼嗵”一声,姚锦冠扭头一看,是饭盆让鬼子漏蹬翻了,半盆粥全扣到了炕席上。她咬牙切齿地骂道:“你个死鬼,没好嘚瑟吧,这回好了,晚饭不用吃了。”
暮色来临,鬼子漏路过老神树下碰上了张铁嘴儿,忽然想起自己对《避火图》的疑惑,便请教一个问题:“看到过一个彩色小册子,叫《避火图》,知道是做什么的吗?”张铁嘴儿说:“说来话长啊!火神原来是位美丽小姐,服侍他的丫环有几十人,后因坐事被玉皇大帝贬为灶下神,因而性情变得暴躁。平时不发怒经常穿淡黄色衣服,这时候就相安无事;可是一发怒就穿上红色衣服,这时候就会引起火灾。由于她出身闺阁,如果在盛怒之下看到这画就免不了害羞拂面而去。古人认为把这图吊在房屋主梁上,火神就会害羞退避三舍,因而避免房屋失火。”鬼子漏哦一声:“一些破画还有这么个讲究,我看古人是拿避火打掩盖,实际上不一定避火……”
大队部房山头大喇叭有了响声,随后扩音器把鬼子漏“噗噗”吹气的声音传了出来,公鸭嗓拿腔作调:“社员们注意了,社员们注意了,大家要把自己家的老古董都查一查破一破,比如古书、服装、家具呀,只要是腐朽的东西都要横扫。能烧的就烧掉,不能烧的就砸掉。都别有侥幸心理,你若不自己查,我们就帮你查。若有人举报,别说大队不客气……”
妙印当晚没再进食,却把春心叫到跟前异常平静地说:“我要去往生极乐了,到时候把我埋在大庙西北角。就是我死后不许啼哭声张,不许披麻戴孝,不许发丧吊唁,在大庙西北角空地焚烧,然后把骨灰装坛就地埋葬。切记,切记。”春心点头应下,有一种不祥预感袭上心头。
后半夜起夜时,发现母亲在炕头打坐,到外屋往尿罐子里解手回来,觉得母亲一直端坐着不太对劲,把电灯绳拉亮,到近前细看,母亲好像化过妆似的,脸面红扑扑的,抬头纹眼角鱼尾纹都舒展开来,一试鼻息,不禁倒吸一口凉气,愣怔好一会儿,才异常凄惶地呜咽出声:“娘啊……”
秦占友的马车到了小孤山时,太阳刚要露头。马车经过墓碑被推倒的谢家坟,绕过满目疮痍的慈音寺,来到西北一片开阔的空地上。妙印的遗体裹着干净的褥单子,被黄家爷几个从马车上抬下来,直接放在就地架起的干柴上面。见烈焰升腾起来,老憨把大瓷坛子从马车上抱下来,领着儿子们撤到空地边缘的树丛前,放下坛子,跪下叩头。爷几个看见那浓烈的黑烟和两三米高的火苗子里边,妙印尼姑的遗体竟然坐起来好几回。
秦占友引燃一把柴草,跳上马车,前前后后燎了一遍。
直到太阳升起一竿子高时,遗体才烧炼完毕。待火炭烧烬骨灰变凉,老憨领着儿子细心地把骨灰殓进坛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