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刚落,群臣不约而同,齐齐扭头看向张瀚。
潘晟同样措手不及,正要开口。
张瀚率先点了点头,坦然解释道:“老夫都古稀之年了,近来颇感心有余而力不足。”
“日前我已向陛下致仕,今日之后,便要辞别诸位同僚,回乡修书去也。”
群臣面面相觑。
张瀚萌生退意,实在情理之中,意料之外。
当初南郊祭天,张瀚、陈于陛等人,自诩道德君子,却以大局考量,站了张居正的队。
显然,这些人不少只是为了两全,而做出妥协,免得外人将其归入反对新政的行列。
等风头一平息,陈于陛便以奉养老父为由辞官返乡。
如今张瀚在年关急流勇退,算是紧随其后了。
就是,未免太仓促了些。
申时行有些不悦,眉头紧皱:“我并不记得内阁见过大司寇致仕的奏请。”
他转头看向皇帝,难得硬气了一回:“陛下,不知大司寇所犯何事,以至于此?”
张瀚好歹是二品大员,掌刑部七年之久。
要是皇帝没有驱逐之心,张瀚决不会走得这样突兀,连内阁都首次听闻。
朱翊钧摇了摇头:“大司寇司掌刑名数年,令行禁止,怎么会犯事呢?”
皇帝以问代答,没有当面回答申时行。
申阁老自然不服,正欲再问。
这时,张瀚苦笑一声:“申阁老何必非要揭人老底。”
“名岂文章著,官应老病休,老夫方才所言有心无力,实非托词。”
他叹了一口气,说起肺腑之言:“非止当初元辅夺情之事。”
“数年以来,刑部乱象迭出,大明律修订一错再错,加之新政形势愈发激烈,老夫实在无能再盘桓中枢,拖诸位的后腿了。”
一番话言辞恳切,诸位同僚反而无措。
温纯看着张瀚这模样,颇感共情。
张瀚一把年纪了,这些年倒是真的没少挨皇帝的骂。
前几日三法司找皇帝述职,就张瀚挨了一通好骂,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皇帝言辞多么激烈——“外面吵到这个地步,不就是因为你刑部尸位素餐,整天拉偏架!?”
七十岁的人了,因为跟不上皇帝的路数,继而起了隐退之心,实在辛酸。
这时,皇帝也突然开口:“张卿是道德君子,从未行差踏错过,实是朕未将卿放对位置,以至卿心力交瘁。”
“德高望重,有补于国,这八字朕亲笔赠卿,业已命人装裱好了,稍后遣人送去张卿府上。”
“更莫说拖后腿这种话,卿的功劳,朕一清二楚,一个太子少保的衣锦还乡,决计少不了张卿。”
张瀚兴许是被皇帝骂出症结来了,此时听到这话,眼角竟然不由自主开始泛红。
他连忙低头,稍作掩饰,顺势将袖中的《大明律呈递了出去:“陛下,这是按陛下的批示,重订的大明律,或许仍有不少疏漏。”
朱翊钧自觉此前面对张瀚时,脾气差了些,此时接过大明律,翻了几页后,便强行扯了扯嘴角,神情难得温和:“底稿留国史馆,剩下的未竟之事,留给潘卿便可。”
说罢,他便将律令传递给潘晟过目:“正好,如今永年伯诡寄的事,还要请动八议为其减罪,潘卿顺便将此事也接去罢。”
潘晟连忙起身接过。
循着皇帝的话语,顺手翻到八议。
而后便是一怔。
开篇自然是明义,卷首一堆“礼不下庶人,刑不上大夫”、“克明德慎罚”、“德主刑辅”、“优礼臣下,无微而不至”之类的话语,来论述八议的必要性。
当然,原稿自然少不了涂涂改改,这些话都尽数被划了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皇帝的御批“八议制度是为庇护统治集团成员罪行的应运而生,是维护统治与优容亲近双方博弈的结果,是律令威信向以皇帝为代表的统治集团权力妥协的具体产物,亦是本阶段律令不得不经历的短暂过程。”
潘晟默默合上了这部重订的大明律,余光打量着皇帝与张瀚二人。
张尚书跟不上皇帝的思路,恐怕真不是张尚书的问题。
“好了,接着说海贸的事情,栗卿,福建市舶司明年能不能通航,朱卿,远航大船什么时候能下海,给朕一个准信。”
议题一个接着一个,皇帝开始点名道姓。
朱衡还未来得及说话,栗在庭抢先开口:“陛下,臣有一个不情之请,若准,明年福建必可通航!”
朱翊钧瞥了栗在庭一眼:“说来。”
栗在庭正色道:“陛下,臣欲为汪直平反。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