群臣的心再度被吊了起来。
朱翊钧神情意味难明,悠悠开口:“也不单是朕,在列的诸卿,无不是天下之导引,国家之袖领。”
“要说以公事而得厚崇高富贵,诸卿恐怕只比朕略逊一筹。”
话音一落,在座群臣,无不悚然而惊。
自申时行以下,纷纷起身避席:“臣等有罪。”
朱翊钧伸手虚虚按了按:“朕指的是职与位,并非说你们。”
语气虽然温和,但群臣依旧杵在殿里,不尴不尬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。
毕竟皇帝既然都点了,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。
朱翊钧自顾自继续说道:“诸卿都是朕的腹心,朕也不与你们卖关子。”
“朕倒是想过,让一干朝臣都将家产翻出来给天下人都看看。”
“可惜,痴人说梦而已,诸卿不必忧虑朕太过想当然。”
“此事确有后续,但并非应在彼处。”
朱翊钧一边示意众人落座,一边伸手竖起两根手指。
看着模样,后续还不止一处。
群臣面面相觑,只好先后落座。
略微顿了片刻,朱翊钧才缓缓开口:“其一,内阁代行皇权,实为中枢机要,国家袖领。”
申时行闻言,思绪翻腾,既喜且忧。
他刚沾着椅子的椅子再度抬起,脸色带着苦笑:“还请陛下明示。”
朱翊钧却根本不去看他,只扭头看向王锡爵:“朕也不强窥阁臣的家产,但,日后凡推补阁臣,愿意公示家产者,吏部单列出来,朕会优先考虑。”
微末小吏也就罢了,若是国家袖领,都跟户部尚书叶淇一样,开始追寻崇高财富、为家族子孙计而败坏国策,那就真是自上而下地一泻千里了。
总要有点崇高理想才对。
已经入阁的申时行,与将要入阁的王锡爵对视一眼,一错即分。
王锡爵会意,深吸一口气,咬了咬牙,果断当仁不让:“陛下,臣毛遂自荐,请公示!”
此举亦是应有之义。
不提倡,就是绝对禁止;优先考虑,就是约定俗成。
就是这般急切,有失为官涵养,大家都知道你明年要入阁,但是这样不背人也有些太嚣张了。
奈何王锡爵就是这样的人物,同僚们已然见怪不怪了。
谁让皇帝喜欢这厮呢?
朱翊钧当然欣慰,不过,却是在想别的事情。
帝制固然下限低,上限高却也不是没理由的。
落后的君君臣臣,明确的上下级关系,在某些方面,就是能发挥出不一样优势来——至少,能够让朱翊钧理直气壮地提出这种强同事所难的要求。
朱翊钧自然从善如流,朝陈三谟吩咐道:“此事交吏科核定公示。”
等陈科长领命后,朱翊钧才看向沈鲤:“朕接着说,还有其二。”
“沈卿,此后巡抚度田事,凡各州县所属在任官吏的田亩,都公示出来。”
这是顺手的事情。
要是度完田还两眼一抹黑,那不是白度了?
沈鲤此时闻言,只觉意料之中,他入京途中便对此有了心理准备。
不仅如此,他连利弊都已然思虑了好几个来回。
沈鲤沉默片刻,进言道:“陛下,此事恐怕只有一时之功。”
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在官场混。
这次度田完了自然好公示,无非就是单把官吏的地产拎出来誊抄一份而已。
问题是,度田不是一得永得,一证永证的事情。
用不了十几年,这些数目必然就失了真。
朱翊钧摇了摇头:“朕知道,所以沈卿这个度田巡抚,事后也不会裁撤。”
“定期巡田,及受理举报。”
举报?
沈鲤愕然。
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都御史温纯。
温纯执掌都察院数年,只一听立刻明白皇帝的未竟之意。
他皱了皱眉头,劝谏道:“陛下,揭露阴私,恐有唆使百姓,挑拨官吏之嫌,实非堂皇正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