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翊钧眨眼间便见得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,一时分不清心中是悲是喜。
他盯着最先冒头的刘台,缓缓开口:“刘御史所言,元辅富甲全楚、制拟宫禁、姬妾上千之事,可有实证?”
刘台正要开口。
一旁的赵锦突然出列:“陛下,御史风闻奏事,并不需要实证。”
刘台见有人替他开口,便不再多言,只是坦然地朝皇帝行礼,以示心意。
шшш ● an ● o
朱翊钧瞥了赵锦一眼,又来一个。
他略过赵锦,目光再度落到了刘台身上,认真道:“既然如此,刘卿怎么还不致仕?”
刘台一怔,只以为皇帝要罢黜他,不由哑然无语。
礼部赵锦忍不住出言谏道:“陛下,从未有风闻奏事,国朝便罢黜御史之事!”
吏部陈炌也上前一步,劝道:“陛下三思。”
朱翊钧闻言,摇了摇头:“不是朕要罢黜,而是刘御史应当自请致仕。”
这话一出,刘台愕然。
赵锦、陈炌更是一番话被堵在了胸口。
朱翊钧也不吝解释,他认真看向刘台:“刘御史不是说,自己先是大明朝的御史,而后是元辅的门生么?”
“如今刘卿作为御史,已经尽了风闻奏事的本职。”
“那么……为老师洗刷冤屈,难道不是你这学生应该做的?”
“你若当真心怀人伦大德,而不是口是心非,那么此时就应当避嫌以致仕,赶赴江陵,查明实情。”
“如此既全了君臣之份,又尽了师生之情,无论日后是否复起,也无论元辅是清是浊,于卿都是一段佳话流传后世。”
朱翊钧顿了顿,语气转冷:“还是说,人伦纲常只是刘御史严以律人的夜壶?”
话一出口,刘台嘴巴张了张,言语在口中转了一圈,又生生咽了下去。
赫然是一副措手不及,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刘台略微转过头,看向赵锦、陈炌二人。
可惜,却只得爱莫能助的神情。
见此回应,方才还昂首挺胸的刘台,气势一泻千里。
陆光祖全程冷眼旁观,心中再度感慨,皇帝果真当得起一句——智足以拒谏。
话说到这个份上,刘台不可能有第二条路走。
不仅如此,刘台若是在江陵找不出什么宫殿,那他叩在张居正身上那顶“罔顾人伦纲常”的帽子,恐怕就要自己戴在头上了!
再看台上那位文坛盟主奋笔疾书的模样,恐怕还要名传千古。
实在是杀人诛心!
而直面此事的刘台,怔愣当场,进退维谷。
他嗫嚅半晌后,终于艰难跪地,宛如被折断脊梁一般,声音微弱道:“臣请致仕。”
朱翊钧摆了摆手,示意准了。
见皇帝轻而易举处置了刘台,方才正蠢蠢欲动,准备紧随其后的人,不免也犹豫起来。
赵用贤更是一阵后怕,重新将头埋回了郑宗学的背后。
可惜,南墙总有人要撞。
艾慕浑然不惧,再度开口:“陛下,即便刘御史有邀名之嫌,也与元辅守制之事无关。”
朱翊钧没有看向艾慕,抛开此人行事,单看姓名,也是个故意讨廷杖的风格。
他懒得理会艾慕,放眼群臣:“元辅守制之事,已经从八月底纷扰至今了。”
“正好今日说到此处了,朕便问个明白……”
“元辅丧父,如何不能夺情?”
皇帝问得情真意切。
朝臣的反应,也出乎意料的激烈。
吏部陈有年突然出列,许孚远见状,想伸手阻拦,却为时已晚,只能闭眼不去看。
前者走到近前,行礼道:“陛下,元辅自信而对扬之言,惟曰圣贤道理,祖宗法度。”
“孔子曰:‘予也有三年之爱于父母乎?’,王子请丧,孟子曰:‘虽加一日愈于已然。’”
“则终丧正圣贤之训也,而身自违之,必其所不忍也。”
王锡爵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皇帝。
张居正守制之事,不仅仅是对新法不满之人,更不乏像陈有年这等古板士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