卖古玩的摊贩与卖其他东西的摊贩不同,高冷话少,因为言多必失,说多错多,不如闭嘴让客人摸不清虚实,听完宋三郎所说,只摇了摇头,道: “客人不妨再去他处转转,亦可再考虑考虑。”
这是送客的意思了,眼前的男人显然是个极其懂行的,乃是最不受文玩贩子喜欢的买家。摊贩的语气有几分不耐烦:没看旁边儿还站着个冤大头吗,您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。宋三郎无奈摇头,退到了一边。
张璟慢悠悠踱步上前,蹲下身子,将那副字画拿起来细细
端详,担心看不仔细,他又从怀里掏出叆魂来看。
所谓叆逮有点像是现代的放大镜,乃是用稀有的水晶或者是黄玉材质磨制而成,镶在龟壳内作镜框,价格昂贵,不是一般人能享受起的东西。
张璟拿着叆逮查看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,又询问了卖画人一些问题,决定拿下!
摊贩给的报价是一千三百两文银,张璟给到一千两,三百两本来就是小摊贩留出来价还价的空间,一番你来我往后,两人成交!
拿到画以后,张璟压抑住心中的激动,今日不虚此行,捡了个天大的漏!
此画乃是前朝国画大师曾凡的作品,他之所以如此笃定,是因为他本人极其喜爱曾凡的画风,收藏了曾凡的各类作品,只是曾乙喜欢画山水,其人物画极其少见,流传下来的就更少。
这幅画无论是线条风格,还是意境均和曾大师的画完风全符合,最重要画面上的印章他确认无疑
,正是曾大师的私人印章。
张璟心中得意,见到一旁微微摇头的宋三郎,呵呵笑道: “这位兄弟却是看走眼了,此画正是曾大师的手笔。"
宋三郎道: “在下非常喜欢曾凡的画作,自信不会看错,此画临摹得几乎以假乱真,却并非真迹。"
夏虫不可语冰,张璟从不与不懂行之人作无谓的口舌之争,带着随从得意离开。宋三郎从后面跟了上去。
张璟身旁的随从侍卫伸手拦住他,目光中不无警告之意。
宋三郎冲张璟一拱手,道: “兄台留步,听在下一言,兄台所买之画的确赝品,如若不信,开打开画卷细看那孩童的右眼即可。"
宋三郎言之凿凿,张璟眉头微蹙,半信半疑地将画轴重新打开,让随从帮忙举着,掏出叆逮细细观看——
发现并无不妥之处。
张璟冲宋三郎一拱手,道: “兄台不妨直言告知,这孩童的右眼究竟有何不妥之处?”
宋三郎开口道: “这孩童的瞳仁之中本应是倒映着他手中所拿莲蓬之倒影,那临摹之人却是特意给留了破绽,将孩童右眼中的莲蓬与他手中所持之莲蓬画得不一样——"
“兄台不妨细看一下,那孩童手持之莲蓬有几个孔,他左眼中的莲蓬又有几个孔,而他的右眼中的莲蓬又
有几个孔。”
张璟: "!!!!!"
你爷头的,这能也行?
宋三郎的话太有说法力,即便是不去验证,张璟也知道自己上当了,不信邪的又看了一眼,果然如此。
见张璟郁闷,宋三郎笑道: “倘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,这应当是萧衍宗的手笔,当今世上若论造假水平之高,萧大师乃是不世出的天才。”
“所以,他的仿作能够以假乱真,骗过同行,骗过鉴赏大家并不足为奇,起初在下也以为这副画是确认无疑的真迹,那枚曾老的印章不似作伪。"
宋三郎身居高位多年,自是懂语言的艺术,三言两语便把张璟眼拙说成了大家都眼拙,赞他是懂画的内行。
张璟不由好奇道: “那兄台又是如何注意到如此小的细节?”
宋三郎笑道: “其实并非在下比兄台高明,只是在下恰巧知道萧衍宗有一个习惯而已。”
“哦,是何习惯?”
宋三郎: “凡是经萧衍宗手的临摹仿品,他必会故意留下一到两处破绽,是以刚才在下一直在寻找这个破绽可能藏在哪里,比兄台运气好一些,竟是真给找到了。"
张璟听得连连点头,对宋三郎颇为感兴趣,难得碰到一个喜欢捡漏的同道中人,又都喜欢曾凡的画作,关键对方肚子里显然很有货,便邀请宋三郎去茶楼喝茶一叙。
宋三郎推脱一番,便恭敬不如从命了。
俩人一块儿去了附近的茶楼,张璟点了壶茶,和一些小点心,宋三郎浅品了一口,赞道:“灵雾山的顶级雪芽,若没猜错的话,当是三四月份采摘的头茬,让兄台破费了”宋三郎: "在下宋文远,在家行三,熟识之人都唤我宋三郎,还未请教兄台高姓?"
对方一片坦诚,连自己在家行几都报出来了,张璟却是不好自爆身份,再者倘若他若暴露了自己的身份,双方就很难像现在一样随意了。
他浅笑道: “在下王景。”
两人从曾凡的字画,聊到捡漏心得,又从捡漏心得聊到字画文玩作假的千般手段,越聊越投机,直聊到外面的天大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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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三郎却不得不站起身告辞,他还从未如此晚归,又未曾提前和家里人说明,担心娘俩会着急。张璟聊得有些意犹未尽,问宋三郎要了联系方式,约定过两日一块儿去斗宝大会捡漏。宋三郎没什么可隐瞒的,报了自家住址,张璟不由道: “莫非是洛京宋玉郎那个宋家?”宋三郎一拱手, “正是家父,不知兄台住何处?”
张璟只含糊地报了个街道名字。
宋三郎礼貌地没细问,与其拱手告辞。
第一次会面的目的,他只是要与对方建立联系而已。
辞别张璟,宋三郎踏着月色往回走,洛京城并不宵禁,街道两旁的层楼叠院灯火通明,街道上仍旧人来人往,十分热闹。
四处可见吆喝着卖解暑甜汤的小贩儿,豆汁、香梨浆、姜蜜水、甘橘团、香薷汤、紫苏饮,各种口味。
宋三郎要了香梨浆和姜蜜水,让人灌到竹筒里带走,总计十文钱,钱不多,主要是娘俩在家等着他回家,带些小吃食,总不教俩人白等。
此时已经是亥时初,宋三郎从未如此晚归过,他转进自家胡同口时,远远地就瞧见娘俩站在大门口往胡同两侧张望。
儿子似乎是看到了他,最怕黑怕最怕鬼的小孩儿撒腿向他跑来,黑灯瞎火孩子跑得太快,不知道拌到了什么东西,咚!的一声闷响,孩子结结实实摔在地上。
宋三郎忙大步跑过去,夏天的衣裳单薄,宋景辰又是俩手肘、俩膝盖同时着地,疼得哇哇哭,看到他爹过来,疼得就更厉害了,全心全意地往凄惨里哭。